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86.4AM中廣高雄台每逢星期二清晨00:10～01:00〈天使不打烊〉播出任興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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各位聽友，我是任興聲，在此敬祝各位聽友平安。今天和各位一同來賞析鄭愁予一首膾炙人口的新詩〈錯誤〉，如果您說沒有聽過，那就太遜了，不過還來得及補救，且聽下面的內容吧。但是我也可能犯了太小看您的錯誤。這首詩的內容是：

我打江南走過

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

東風不來，三月的柳絮不飛

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

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

跫音不響，三月的春帷不揭

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

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

我不是歸人，是個過客

有不少人說：他看不懂新詩，甚至有人說寫得人看不懂，文句不通，那就是新詩。這實在是大大的錯誤。我也聽過一位學生說：他的老師教新詩時，二首新詩，只用十分鐘就全部講完了，並說新詩可以自己看，不用教。這樣說的人，其實也應該看不大懂舊詩，或者說懂得很膚淺，很表面。一個人不用心品味，實在無法體會新詩的的宮廟之美和百官之富；如果只是半懂，在古今文學上沒有下過功夫研究，就冒然下筆寫新詩，那倒是可能寫出只有自己看得懂的詩，或者寫出像古代說理詩和說禪詩那樣，徒具詩型，但詩味可能只剩意境之美而已。那麼新詩要怎麼欣賞呢？下面特別分段，以層次排列，下次您可以依樣畫葫蘆，去欣賞其它作品。

這是一首傳誦久遠的情詩，詩名稱為錯誤，詩中有「美麗的錯誤」一語，直破主旨。我先從詩旨上來探索其中的奧妙，其實談感情，就少了理智，就情而言，不論那一種情，只要出自真誠，無不美麗浪漫；但是加上了理智的控制，或者是更多的痴情妄想加入其中，就不容許這種天真浪漫的存在，於是情人就免不了誤會的分手，或者是冷靜的分手等等各種分手，所謂的「錯誤」就產生了。但是這種分手的情形一定要稱為「錯誤」嗎？那恐怕又和一般的錯誤不大相同，於是詩人用最矛盾的言詞，來表現這種奇特的現象，就是「美麗的錯誤」。美麗和錯誤是矛盾的，照常理說：美麗就不該錯誤，既稱錯誤就不是美麗，二者不可同時存在。但是感情上的分手，說不上是誰的錯誤，不過如果一定不承認錯誤，另一方一定憤憤不平，於是只好承認是「美麗的錯誤」，用這種藝術的詞彙來說明矛盾的存在。(詩旨的鑑賞)

再從作者這方面來鑑賞：作者鄭愁予，其父是軍人，曾經轉戰大江南北，全家也隨軍飄泊；他後來在基隆港務局任職，應接觸不少長年飄泊海上的船員，這些應該和他的詩作內容有關。人稱鄭先生為「浪子詩人」，浪子永遠是「過客」，生活上是過客，情感上也是過客；生活上不久居一處，情感上也不會專情於一人。和浪子談情，就要有分手的準備；如果您怕分手傷情，就要在擇偶時，找個「歸人」來結婚，歸人才會久居，也會專情不變。如果您已經結婚，就不要管您的另一半是浪子，或是歸人了吧！因為那都來不及了。我們基督徒是不贊成離婚的，如果另一半是莽夫，或是母夜叉，那就好好地負自己的軛吧！(作者的鑑賞)

再來從內文上來逐字逐句的研究和鑑賞：就序的立場上來看，這首新詩的前兩句是序，所以低兩格，新詩的行間文字的高低都有原因，第一句「我打江南走過」是偶數句，有偶數句特有的陰柔美，唐朝的詩以五言和七言為主，就比較符合那時代的陽剛味；宋詞多偶數句，就比較陰柔。這裡提到江南的風光明媚，江南女子婀娜多姿又多情，江南的史上留下許多才子佳人的故事，這都是美麗的原因，也因為是走過江南而已，所以這句的字數較短，只有六個字，與下一句描寫無盡等待的長句，呈明顯對比。第二句「那等在季節裡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」描寫錯誤，容顏借代女子，有縮小作用，讓大家的眼光集中在女子的臉上，好像許多人看女性朋友，都喜歡注意臉部，所以以容顏代替女子是很妙的。他又把女子的臉比做蓮花，古詩常常以「蓮」含有語音雙關之作用，包含了「憐」和「連」的意思，這位美女好像琵琶行中所言之商婦，獨自停舟江口，以待其良人歸來，得以再相「連」，無奈「過盡千帆皆不是」，良人無音無訊，實在是令人「憐」。花之開落，也是很好的形象，「開」是聽到良人的跫音響起，「落」是因為那些蹄聲「皆不是」良人發出的。「開落」可以看成二者的對比，也可以看成並列式合義複詞，也就是只有「落」的意思，因為這個浪子始終未歸。詩序中匆匆的走過與漫漫的等待，已造成這首詩淒美的基石。

第二段「東風不來，三月的柳絮不飛」妙用古詩中的「東風」與「柳絮」，經過借代的修辭，再出新意。「東風無力百花殘」在這裡變成了「東風不來」，把自古以來閨怨造成的原因，直接點明，都是負心的男子造成的，負心漢說要追逐理想，自命灑脫地「千山我獨行，不必相送」；可憐的女子只好在美麗的三月天，柳絮當飛的日子不再飛舞，原本彩色的人生，一下子變成了黑白，這是作者化「東風」與「柳絮」腐朽的老套，為神奇的妙招。本段中「東風不來，三月的柳絮不飛。跫音不響，三月的春帷(ㄨㄟˊ)不揭。」又用四個「不」字的否定語，由外在的環境的「東風不來，三月的柳絮不飛。跫音不響」，說到內心的堅持「三月的春帷不揭」，外在環境有三句，三表示多，顯示內心情意的，只有一句，以勝三，以內制外，呈現傳統儒家哲學的思維。在「東風不來，三月的柳絮不飛。跫音不響」和「跫音不響，三月的春帷不揭」之間有二句「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  恰如青石的街道向晚」，還有「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」。其中有重複的字詞「你底心」「小小的」屬類字的修辭法；這其中還採用譬喻的修辭法，透過了具體的比喻，「城」和「窗扉」；以及「寂寞」和「緊掩」的形容；還有喻詞，從「如」變成「是」，由明喻變成隱喻，而更加讚美這女子；至於句式的倒裝扭曲，將不揭的春帷，緊掩的窗扉，變成「春帷不揭」和「窗扉緊掩」都強化了力道，尤其是「窗扉緊掩」的平仄是平平仄仄，強化了聲音，引起人的注意，也顯示女子之痛苦，正呼應著「蓮花」之「落」，以上種種都強化了貞潔烈女的形象，然而這位負心的男子呢？作者至此竟然另立一段，原來他還在「在水一方」，「在另一段中」。

他竟說：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。這一句話有好美的反襯修辭格的外形，卻有冷酷的意思，「達達」是摹寫聲音的修辭；「馬蹄」借代過去之所作所為；他承認是「錯誤」，於是對自認錯誤者，就不忍斥責，馬蹄又與前段的跫音相呼應；他又說「美麗」，面對美麗，誰又忍心再說什麼呢？美麗呼應花開，錯誤呼應花落。最後，以映襯的句式「我不是歸人，是個過客」，道破錯誤之關鍵，因為我是個過客。就好像明朝那個好玩的皇帝，梅龍鎮只是他偶然玩的地方，玩完了，還是要回宮辦國事的，於是所有花前月下的應許，統統成了美麗的錯誤；歸人居家過著千篇一律的生活，那有過客的浪漫；而沒有浪漫，那有美麗呢？尾句共九個字，屬奇數句，有近體詩的陽剛美。全詩以偶數句浪漫地開展，而以奇數句堅定地告別，於是瀟灑地揮袖告別，連相送也不必。(內文的鑑賞)

再從格律方面來鑑賞，就四聲而言：首句我打江南走過，其平仄呈「仄仄平平仄仄」方式，正是平仄交叉的律化格律。第二段中，前二句「三月的柳絮不飛」和「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」的句末「飛」和「城」都是平聲，後面三句的句末都是仄聲，是以呈現前輕後重的方式。第三句故意不說「向晚的青石街道」，因為「道」是第四聲，有煞尾之作用，但是詩尚未完成，改用倒裝以「晚」收句，第三聲的音是先下沉，再提升，讀起來，有不盡之餘韻。「窗扉緊掩」的道理也和此相同。一直到最後一句「歸人」，以平平方式呈現，平平，呈現平凡的人生，是天天回家吃晚飯的好爸爸和好先生，但是抱歉的是：我「是個過客」，呈現「仄仄仄仄」的句式，連用四仄，重重的收尾，於是頭也不回地獨行千山，沒有一絲愧疚感。誰叫妳沒有找歸人，卻找個過客呢？(格律的鑑賞)

就整篇修辭來說：本詩章之修辭甚工，運用了許多的修辭，好像濃彩的工筆畫，畫出亮麗的人生插曲。畫家常常寂然不語地，獨坐山水前，精心勾畫；文人行文也是如此，冷靜地看人世的愛恨情愁，明明有強烈的共鳴，卻又不動聲色地在內心錘鍊字句，把許多豐富的情感如同揉麵團，拉長，又壓扁，倒過來，裝回去，東拼西湊，借代、譬喻、轉化、用典、映襯、雙關、摹寫等等一一在筆下奔騰而出，千古佳文就此寫成。其實這些錯誤經過如此精美的錘鍊，這項錯誤一定在作者心中，再三反省，設法補救，並寫成極美的作品，提醒後代的有情人別再重蹈覆轍。(辭采的鑑賞)

聖經中的詩篇都是極美的修辭，在翻譯中，有些損耗變形，尤其是希伯來文中的字母詩，依每一句首的希伯來文的字母次序排列，這在中文中就無法翻譯。正如中文的近體詩，每句五個字，或七個字，還講平仄對仗，詞性對仗，這也無法翻譯成外文，唐詩三百首翻成英文，就不成樣了。韻文還是保持原形比較好看，翻成外文大概要打嚴重的折扣，但是一定還是比其他的散文來得美。我們讀詩時，都該用心推敲其中的奧妙，必能在思想上和辭采上得到許多教導和啟發，體會作者是如何地言有物，又言有序。我們下週再見，祝您日日平安喜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