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FM97.5東森快樂電台93年5月21 日週五23:00「港都夜未眠」播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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黃州快哉亭記--蘇轍

蘇轍

江出西陵，始得平地，其流奔放肆大。南合湘沅，北合漢沔，其勢益張。至於赤壁之下，波流浸灌，與海相若。清河張君夢得，謫居齊安，即其廬之西南為亭，以覽觀江流之勝，而余兄子瞻名之曰「快哉」。

蓋亭之所見，南北百里，東西一捨。濤瀾洶湧，風雲開合。晝則舟楫出沒於其前，夜則魚龍悲嘯於其下。變化倏忽，動心駭目，不可久視。今乃得玩之機席之上，舉目而足。西望武昌諸山，岡陵起伏，草木行列，煙消日出，漁夫樵父之捨，皆可指數。此其所以為快哉者也。至於長洲之濱，故城之墟，曹孟德、孫仲謀之所睥睨，周瑜、陸遜之所騁騖，其流風遺跡，亦足以稱快世俗。

昔楚襄王從宋玉、景差於蘭台之宮，有風颯然至者，王披襟當之，曰：「快哉此風！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？」宋玉曰：「此獨大王之雄風耳，庶人安得共之！」玉之言蓋有諷焉。夫風無雄雌之異，而人有遇不遇之變。楚王之所以為樂，與庶人之所以為憂，此則人之變也，而風何與焉？士生於世，使其中不自得，將何往而非病？使其中坦然，不以物傷性，將何適而非快？今張君不以謫為患，竊會計之余功，而自放山水之間，此中宜有以過人者。將蓬戶甕牖，無所不快，而況乎濯長江之清流，揖西山之白雲，竊耳目之勝以自適也哉！不然，連山絕壑，長林古木，振之以清風，照之以明月，此皆騷人思士之所以悲傷憔悴而不能勝者，烏睹其為快哉！

元豐六年十一月朔日，趙郡蘇轍記。

名著的哲思──黃州快哉亭記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任興聲

片頭：好文章是值得再三品味的，就像飲茶一樣，以牛飲的方式，只能解些渴；唯有慢慢依茶道來品味，就能逐漸體會其中不可言的妙境。請聽任興聲主講的『文章賞析』

各位聽友，我是任興聲，在此敬祝各位聽友平安。在學生時期，常常抱著功利的心情來讀書，老師命什麼題型，我們就讀什麼；然而這些題目常常受限於命題之型式和電腦閱卷之方便，而命些很表面，屬於皮毛部份的題目，深度的內容都不會拿出來考，於是學生求學時就容易遺漏了其中的精髓，這就是買櫝還珠。所謂買櫝還珠，是說投下巨資，買了珍珠，卻只收下漂亮的盒子，竟把珍珠還給商人，這是很荒唐的寓言。學校的老師和升學考試的命題者就是製造買櫝 ( ㄉㄨˊ )還珠的導演。如果把功利心除去，又經歷過許多浮塵的洗禮，再用心推敲千古名著的精義，必能大有所悟。所以我比較鼓勵，已經完成學校學業，並脫離了成績的壓力的人，在休閒之時，在夜深人靜之際，再一次反芻過去讀過的文章，我想在這時的體悟，必然會超過學生時期之領受。現在我們就一起去帶回當初忘了帶回家的珍珠吧！

所謂：「人生不如意事，十常八九」既然人生中有這樣大比例的不如意事，我們身在其中，應當如何自處，才能不致搞得遍體鱗傷呢？今日常常可以從報紙上，從周邊朋友的口中，聽到許許多多不幸的事，夫妻的離婚比例日漸提高，兩代之間的紛爭，處處可聞，在學校，與同學，與老師，與學校的管理者，都有數不完的爭執；好不容易等學習告了一個段落，求職時又極其不順利，令人大有懷才不遇，時不我予的感嘆；好不容易找到了工作，在工作的岡位上，與同事，與老闆，與上司，與下屬，與顧客都有種種數不完的紛爭；沒有結婚前，為了在千百中人尋覓如意良伴，費盡千辛萬苦，好不容易找到了伴侶，居然隔不了多久，就變質了。如意良伴變成了蠻不講理的暴君，或是母夜叉。人生就這麼痛苦嗎？就像數學上那些無解，或是難解的題目嗎？

其實古人生活在那種專制的時代，他們的痛苦遠遠超過我們今日之所能想像的，其中有些人也和我們大多數人一樣遇到困境就束手無策，就自怨自艾，就自暴自棄，就縱情遊樂，就糊塗度日。但是其中也有極用心、極有智慧者，他們經過一番辛苦的生活，在宦海中浮沈，在塵世中苟延，在壓力中喘息，最後他們終於悟得了自處之道，並將之書寫下來，告訴後人。可惜的是絕大多數的後人都不能從歷史的教訓中，吸取到足夠的教導，於是一再重蹈前人的覆轍，這真是可惜。更可悲的是：有些人自己教授這樣的教材，可是當他們自身，經歷到這樣的坑坷遭遇時，依然是胡亂處理，怨天尤人，亂搞一通，搞得一塌糊塗，這是因為明白道理是容易的，但是真實地實踐這些道理，卻是極不容易的。這在知的上面，可能是一小步，但是在行的上面，也就是實踐的上面，卻是極大的一步，而且是極難跨越的一步。

宋代蘇洵、蘇軾和蘇轍父子三人經歷過許多坑坷，他們對坑坷有很大的領悟。他們身逢的時代，正好是黨爭激烈的時代，許多人因為黨派和掌權者不同，看法不同，就被貶謫。自古以來，每逢氣量狹小者來執政，一定不能容忍異議者存在四周，必極力打擊，對方也一定反擊，於是社會為此不安，國家因此失序。自古以來，治國者的氣度很少像唐太宗一樣，唐太宗能夠容忍常常批評他的魏徵，並接受批評者的意見，而成為史上的明君。可惜唐太宗是特例，早已經空前絕後了，就像絕版的好書一樣。宋神宗元豐年間，張夢得貶官黃州(今湖北省黃岡縣），在住宅的旁邊築亭，作為公餘休憩之場所。同時間蘇軾正因「烏臺詩」案獲罪，貶為黃州團練副使，蘇轍也被貶謫筠州（今江西省高安縣）監鹽酒稅。一般人遭謫貶，都不免產生抑鬱不平之氣，張夢得自然也難免。蘇軾把張夢得建告的亭子命名為「快哉」。蘇轍對蘇軾命名之要旨，深有體會，就寫下了黃州快哉亭記。您讀過這篇嗎？如果您手中有古文觀止，或這篇文章，可以拿出來看，如果沒有，也沒有關係，可以和我一同神遊其中，掌握其中的精髓，希望能在人世中實踐這些思想。

全文圍繞「快哉」二個字著墨，展開聯想，首先從最外在的山水之樂說起，坐在快哉亭的中間可以看到的種種美景，有什麼美景呢？首先是視野廣闊，南北有百里之遠，東西有三十里之闊，心胸也不由得壯闊起來。眼中只見濤瀾洶湧，風雲開闔。好像在颱風天在西子灣之所見，氣勢壯盛，令人驚恐。白天的時候，可以看見舟楫出沒於其前；夜晚就聽到魚龍悲嘯於其下，魚龍會悲嘯嗎？您可曾聽過？我可是沒有，但是我聽過許多失意的人悲傷感嘆──「心事那無講出來，有誰人會知？有時陣，想要說出，滿腹的悲哀」。魚龍是指貶官的官員嗎？這一日一夜之間，變化何其巨大。從高處往下看，沒有可攀援依附之處，以致高下之距離，令人動心駭目，不可久視。看來貶官的人沒有什麼事可做，看個風景，可以一看就是一天，可以難過個一整個晚上。現在蓋好了亭子，可以手攀亭架，坐於舒適的坐位，舉目遨遊。西望武昌諸山，岡陵起伏，草木行列。煙消日出，漁父樵夫之房舍，都歷歷可數。這就是「快哉」的原因之一。這種快樂完全寄托於外在的事物，有風景可看，有音樂可聽，有舞蹈可看，於是人生就快樂；但是等曲終人散，這些快樂就和卡通片中的仙杜麗娜和王子跳舞的美夢一樣，消失得幾近無影無蹤。於是這種快樂只是悲傷的前奏曲。

第二種快樂比較進步一點，那是神遊於歷史中的快樂。蘇轍說：看到長長的沙洲和故城廢墟，就想到赤壁之戰發生地點(其實那是另一個赤壁，戰爭真正發生地點)；想起曹操、孫權、周瑜、陸遜等等人的豐功偉業，這些都在後代的戲曲和小說中再三傳述，現在又進一步，在卡通影片和電玩中，讓玩家在玩耍中快樂得不得了，這是神遊歷史的快樂。這種快樂比較長久，不受時空的限制。

既然說到歷史，那就再講更早一點的事吧！那就是春秋時期楚襄王的事，有一天，楚襄王帶著宋玉、景差到蘭臺宮殿去玩，突然間涼風吹至，襄王很粗魯地打開衣襟吹風，痛快地發出：「快哉此風！寡人所與庶人共者耶？」楚襄王的話要翻成現在版，應該是「爽快啊這風，這是我和百姓都可以共享的吧！」然而宋玉這位很會說話的人藉機諷刺說：「這只是大王之雄風罷了！老百姓那裡夠格享受呢！」宋玉的意思是：只有王這樣極其悠閒的人，才有空吹風享樂；至於一般的平民百姓，三餐不繼，工作都做不完，那有時間享受吹風之快樂呢？得意的楚王可以享受吹風乘涼的快樂，平民呢？平民是不是沒有快樂呢？可是使徒保羅在給腓立比的教會的書信中說到：「我靠主大大的喜樂。」如果我們查考他寫作的背景，那時他正關在羅馬的監獄中，竟然還會快樂；古代許多失意的騷人墨客只是貶官，並沒有被囚禁，卻不快樂，其緣故何在？我們若再查保羅的境遇，就發現：他實在有理由不快樂。在他給哥林多教會的第二封書信中他說：他下過多次監牢，受過鞭子毒打，屢次有生命之危險。被猶太人鞭打過五次，每次打39下；被棍子打過三次；被石頭打過一次，遇著船難三次，曾經一晝一夜泡在深海的海水裏。走在江河有江河的危險、住在城裏有危險、走在曠野也有危險、在海中有危險、在陸地也有危險，同族人迫害他、外族人也逼迫他、也被自己人出賣、遇到盜賊，更是危險。他常常勞碌、多受困苦，多次不得食，又飢又渴，常常赤身露體受寒，老是輾轉反側難以入眠。除了這些外在的痛苦，還有內心為眾教會掛慮，為軟弱的人擔心；為跌倒的人焦急。他為了傳最美好的消息，這樣地受苦，卻還能快樂，為什麼能快樂呢？

蘇轍的文章之最後一段說出了快樂的關鍵，原來快樂與否的關鍵並不在外在的風景，也不在有沒有外在的涼風，而在人的內心。他說：「讀書人生於世上，假使心中不能自得，將何往而非病？使其中坦然，不以物(外在種種遭遇)傷性，將何適而非快？」這裡說出了快樂的秘訣在於人的內心，心中想得通達，縱然住在蓬戶甕牖的房子中，也非常快樂，使徒保羅深信其所作為深具價值，自然也不會以關在牢獄中為痛苦；反過來說，如果一個人心中想不開，也想不通，被失意困擾，就算隱居深山，看盡長林古木，受到清風再三吹拂，他的心裡依然鬱悶；就算日日承受明月的照耀，他的心裡還是不能像明月那樣清朗。然而有耶穌的人生是快樂的，十字架本是死亡的絕境，但是耶穌竟然化十字架的死亡成為復活的生機；十字架本是羞辱的記號，因為耶穌竟使之成為美的飾品。死亡都可以視為生機，羞辱都可以視為榮耀，這樣心還不坦然嗎？您覺得人生痛苦嗎？您覺得生活的擔子太重了嗎？您覺得種種不平壓得您透不過氣來嗎？耶穌會讓你心裡坦然，從此不再以物傷性，凡事謝恩，知足常樂。

本文「黃州快哉亭記」名字中為記，應該重於敘事建亭的種種經過，也要寫亭中所見的景，但是本文還加上了深深的抒情，還有議論快樂的道理幾種文體混在一起，合成一個整體。文章表面上在寫張夢得，實際上卻是借題發揮，寫自己在貶官中體悟出來的道理，寓藏勸諭同病相憐者的道理，還勸喻了後世無盡的傷心失意人。文筆雄放中有風趣，句法整齊中有變化。讀來，真令人心胸曠達，寵辱皆忘。

本文作於元豐六年十一月初一，元豐年間，新黨得勢，舊黨人人倒霉，然而從文學上看，元豐年間，是作品豐收的季節，正像春秋戰國時期一樣，天下嚴重不安，卻是諸子百家紛紛出現的時期，是歷史上思想大豐收的時期。您覺得自己很倒霉嗎？恭喜您，您正向思想豐收和文學創作力大增的路途上邁進，好好掌握機會，別浪費了這個良機，願上帝賜福您！